唐明邦:武汉大学教授、著名易学专家。
如果你在百度上搜索,你不难找到这样的介绍:“唐明邦,号云鹤,1925年1月23日生,重庆市忠县人。国际统一易学联合会讲师团教授,世界当代十大杰出易学家,著名哲学家。”这样一串文字会带给一个读者怎样的印象呢?一定会有人联想起在武侠小说中看到过的目光炯炯的遗世独立的高人。肤浅的武侠小说都是如此,或者,为了满足读者的需求,肤浅的武侠小说会给高人打上一些异于常人的易识别性。
坐我面前的唐明邦先生听我说到他是“当代世界十大杰出易学家”时,乐呵呵地付之一笑,根本不当回事。事实上,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得道高人,倒更像是一个隔壁的老人。他的住了几十年的房子也没有什么灵光乍现的地方,塞满了旧的物件,少不了很多陈旧的书。他有机会换住大房子,但他拒绝了,因为,这个老房子的“风水很好”。
如果说,唐明邦老师是现代中国一部活生生的中国哲学史,可能也不会有错,因为他系出名门之北京大学哲学系,又在武汉大学哲学系教中国哲学,中国响当当的那些哲学家或者是他的老师,或者是他的同事,或者是他的学生。除此之外,他还跟一些“江湖人士”有来往,其实是很多“江湖人士”想跟他来往,因为要拜这个周易的大码头。事实上他对“江湖人士”颇有警惕,只有那些他认为不是“江湖人士”的人才入得了他的法眼。
日前,在武汉大学唐明邦老师住的老房子里,深圳特区报记者采访了这位年近九旬的文化老人。
1、当时他们还要接受学生的批判,老师的气量很大
记者:您小时候是读私塾的?
唐明邦:是。读四书五经。老师也不讲,就让你背。四书是背完了。五经还没有。十四五岁的时候,又重新回到学校,读新学。后来以同等学历考上了县里的一家私立学校。初中毕业,18岁,我的历次考试都是前三名。毕业的成绩是第一名。因为是第一名,就能够进公立学校。1933年,我去重庆,考上了中央大学的附属中学。那是一所公立的学校,还发衣服。当时很多外地的学生到了重庆,蒋介石就办了一些公立的学校来满足需求。六七百人报名,一个学期只招收40个学生,很不容易。
记者:当时的教育情况怎么样?
唐明邦: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教初中的老师很多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或者是留学回来的。高中更不用说了。因为四面八方的人都涌到重庆了嘛。我们的学校恰好在教育部的旁边。老师教得很好的。
记者:1950年时,您上了北大?
唐明邦:我后来是参加了地下党,工作了7年。到1954年,当时四川的省委书记杨超把我送到北大读哲学。我们单位当时有几百个青年干部,选了18个人到北京去读书。
记者:当时北大的老师又是很厉害的。一批大家都还在。您讲讲当时老师的印象?
唐明邦:张岱年先生讲课很好。他没有到西南联大,他在北师大教书,他写了《中国哲学大纲》,讲课很熟练。冯友兰先生也讲课。当时60岁了。他过去是蒋介石的私人老师。新中国成立初期要改造他的思想,让他讲中国哲学史的史料学,他是一个很好玩的老师,我们经常到他家里去。当时请苏联专家给我们讲课,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去听。冯先生一大把胡子,也坐在下面听课,很好玩。还有任继愈先生,他是西南联大的,他讲佛教,后来获得毛泽东的称赞。他的《中国隋唐佛教史》得到毛泽东的好评。张岱年是冯友兰的侄女婿,任继愈是冯友兰的孙女婿一辈了。三个人都是亲戚。冯先生讲课很风趣。经过批判,他态度很好,很愿意学习马列主义。中国哲学史史料课让我们很受益。张岱年先生讲宋明理学。朱北崑讲先秦诸子。当时没有教材,他们都是拿着卡片来讲课的。当时他们还要受学生的批判,老师的气量很大的。
记者:学生批判老师,有没有比较过火的?
唐明邦:当然有。有些学生写的大字报,冯先生看见了,笑眯眯的。苏联专家来了,学生就把大字报撕下来。冯先生的气量是很大的。
2、研究周易义理部分就够了,一旦沾了预测,就脱不开身
记者:您研究《易经》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唐明邦:还在北大读书时,我就专门请教过冯先生。当时的书摊上有卖旧书的,我也去买了一些书。后来,同学之间搞红专 大辩论,从北大开始,后来发展成全国性的运动了,有些学生批判我研究《周易》搞封建的东西。当时老师们对象数的东西是不提的,只讲义理。我就会问问象数是怎么回事。老先生讲的东西基本都是周易的东西。每一个哲学家基本上都是从周易出来的,写过周易的著作的。我当时的专业是自然辩证法,我也是打算教自然辩证法的。结果,到了武大,要我教中国哲学,我是有情绪的。当时是萧萐父要我教中国哲学的,我跟萧老师很有缘分。在北大时因为搞展览,我们就熟了。后来到武大,又住到一起。后来到洪山去劳动,也是一起。他是新中国成立前1947年就大学毕业了,他家学渊源,他爸爸是四川大学的教授。李达是我们的系主任,也是武大的校长,他来给我做思想工作。他说这么多青年老师,背过四书五经的人只有你一个,你讲中国哲学是最合适。我现在很感激他。当时教马克思主义是正课,中国哲学是副课,正课好像要高人一等。事后来看,正是因为讲中国哲学,补了很多课,马克思主义的课也补了,中国历史的课也补了,古代汉语也补起来了,很多不认识的字也认识了。
记者:您后来是怎么研究道家了?
唐明邦:也是逼出来的。因为武当山在湖北,很多人来参观,要求我们讲讲道家,所以,学校要我专门研究一下道家,我就走了这条路了。日本东京大学的教授,他是第一个来访问我的。还有美国的教授要我给他买罗盘,还有道家的衣服等等。本来我的兴趣没有那么大的。我研究李时珍也是这样。人家来访问李时珍,我要去接待,所以,我又写了李时珍的评传。不过周易研究的时间最长。应该说,我研究周易也是有很深的渊源。我读私塾的时候,有一个老师就是研究周易的,他又懂医学,又懂风水,又会算八字,是一个全才,他的私塾很受欢迎。我也问过他周易的事情,他也不怎么讲,他说,你读会了周易,将来就会明白的。我高中遇到一个国文老师,他就写过一本周易的书。他找不到人欣赏他,就给我吃小灶,给我讲周易。他也把我的周易推进了一步。周易是有字天书,字字都认识,就是不知道意思。所以,有人教你,那是很好的缘分。这个老师当时有一本书还没有出版。很多年后,我到安阳开会,有人拿一本书来问,这本书有没有价值,我一看,这是我老师的书。原来是我的师姐出钱给她外公出书,这样我跟我师姐也联系上了。
记者:您除了研究周易的义理的部分,对于预测的部分有没有研究?
唐明邦:一个台湾的学者对我说,研究周易义理部分就够了,千万不要像江湖上的一些人研究预测。他说我现在深受其害,深更半夜有人打电话找你,你想做学问根本不行,清静都得不到,他点醒了我。你要沾了那个东西,那就脱不得身。
记者:那您自己对预测有没有兴趣呢?
唐明邦:这个我们关在家里说,有些朋友在一起,当然还是要玩玩的。
3、培养中医人才既要靠学院,也要靠医生带徒弟
记者:现在传统文化,一方面很多人很喜欢,另一方面,争议也很多。比如说中医,赞同的人跟反对的人都很多。作为一个传统文化的研究专家,您对中医怎么看?
唐明邦:我讲一个故事。周总理曾经找了一些海外的诺贝尔奖金获得者和国内的学者开了一个会。他们认为,中国学者要获得诺贝尔奖,中医是一个重要的领域。这个是后来有人私下讲给我听的。中医是中国人的宝库,西医到中国还不到两百年。鸦片战争之前,你说吃几片药就可以治病,没有人敢相信的。我们这个民族有5000年,没有西医,没有西药,中国人是怎么活下来的?中华民族这么昌盛,还是靠我们自己的中医。中医在很多地方比西医强。比如治疗癌症,中医往往很有效。我到北京参加中医人才培养的会议,提出一个观点:培养中医人才既要靠学院,也要靠医生带徒弟。中医不开刀、不动什么大的手术,就能治病,这个是很神奇的。
记者:您自己是不是懂一些中医?
唐明邦:我不懂中医。但是我读了不少中医的书。跟很多中医可以对话。我家里,我的祖父有几种药,是先人留下来的,远近的人都来要。农民很容易得红眼病,他的药往眼睛一点就好。还有被疯狗咬了,他有特效药。还有长了脓疮,也有一种药治。我祖父采药时,我跟我哥哥帮他拿药。祖父的这一套我的叔父继承下来了。比如,粉碎性骨折,他不用石膏,捏一捏,上点药,也不用夹板、石膏,等到药干了,个把星期就好了。我的家庭是有中医传统的,我叔父、妹妹、侄儿,好几个都是医生。
记者:您对风水也有研究?我看您写一些研究风水的文章。
唐明邦:风水是一门科学。尤其是生态文明的理论一提出来,更是把风水的地位提高了。风水讲的是人与自然怎么和谐相处,人和阳光、水怎么和谐相处。我这个屋子的风水就是我自己看。学校要给我换大房子,我不搬,因为这个房子风水好。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没有病过,牙齿也没有掉一颗,眼睛还能看书,耳朵也好,为什么?这个屋子风水好。从生态来讲,要藏风聚气,风要藏得住,不能是穿堂风。空气的流动要有一个度。过去的老房子后面一定要有山,风来了被山挡一下就好了,前面一定要有水,水是聚财的地方。你用现在的科学来解释,也是解释得通的。原始人找的住处,要藏风,要聚气。中国古建筑的一个分支是风水术。
记者:气功呢?您研究道教,应该对气功有研究。
唐明邦:其实很早的人都知道内丹了。唐朝考试有一门祝由——靠意念治病。我从南京回武汉,船舱有一个人,他本来是去给他母亲送终的,结果去了南京,看了他母亲,他讲了讲家家户户的一些事情,她母亲忽然说要喝点米汤。赶紧熬米汤,一喝,就坐起来了,人精神了,一个星期,他妈妈下床了。这实际是一种心理疗法。人的意念很重要。儿子回来,聊聊家常,心结解开了,就好了。中医的望闻问切,就有心理治疗。心理状态很容易致病的。中医讲情志,这个“志”是可以治病,也可以致病的。老子讲,最大的慈爱,能够生勇,母亲看见火起来,如果婴儿在屋里,她怎么都敢进去救孩子。人确实是有特异功能的。钱学森和那个送我上大学的杨超最支持特异功能,其实很有道理的。
记者:您身体这么好,是怎么保养的?
唐明邦:我以前天天登山,到山上打太极拳、跳舞、练气功。我打太极拳有40多年了。气功练了20多年,先后练了三种气功。现在主要练卧功,陈抟的卧功,结合藏传佛教的功,躺在床上练。是青海的一个高僧传给我的,拙火定,是密宗的一套修炼功法,是修行的方法。
记者:我看网上介绍,说您是世界上十大杰出的易学家。
唐明邦:我是十大杰出易学家?我不知道这个事情。不相信这个事情。
记者:您这一辈子都在大学校园。您对现在的教育、学风有什么看法?
唐明邦:现在起码有一点,领导跟过去的是不能比了。你看李达是地位很高的领导。校长跟我们老师很亲密的。我到他家里去玩,他都高兴。我每次从老家回来,他都要拉着我问老家的情况。我可以到他家里随便穿来穿去,哪里像现在的领导。现在的领导你哪里见得到,开大会可能见得到,现在的作风够呛。过去北大哲学系办公室只有一个人,你看现在一个大学系里的办公室多少人?效率也不见得高。
来源:深圳特区报记者 王绍培 文/图